Too late

【丹昏】岁月缝花

——《今生今世》姜义建视角。挺长挺虐——














父亲去世的那一年我还太小,尚未形成很多的记忆。但我仍深深的记得那一天,中午时就开始下雪,是那年冬天的初雪。我和朋友们趴在窗台上边看边叽叽喳喳的聊天,直到老师走进来才一窝蜂的跑回自己的座位。
 
老师笑得很温柔,她站在讲台上神神秘秘的对我们说,“初雪会带给人幸运哦,要和爱的人一起喝一碗暖汤,整个冬天都能温暖的度过了。”
 
但是今年的初雪下得比往年凶猛一些,等到了放学时间路上已经积了一层白色的雪花,穿着靴子踏上去有咯咯吱吱的声响。学校离我家很近,附近的小孩几乎都在这个小学念书,我提着最后一节手工课时老师教我们用橡皮泥做的兔子在校门口等到了比我高一个年级的隔壁家的哥哥结伴回家。
 
这是我第一次做成功一个橡皮泥兔子,我要把它拿回去送给妈妈,虽然它有点儿难看,但妈妈一定不会嫌弃,她还会夸奖我手巧,奖励我一个亲吻和晚餐的一个大鸡腿。
 
我想着就觉得美滋滋的,回家的步子都走得快了些。
 
走到家门处发现隔壁的奶奶站在我家门口,像是在等人,我乖巧的叫了一声奶奶好。奶奶牵住了我的手,告诉我今天爸爸妈妈要晚一点回家,让我先去奶奶家吃晚饭。
 
我那时就感到有一点奇怪,尽管我平时常常去奶奶家找哥哥玩,但从来没有过爸爸妈妈都不在家要去奶奶家吃晚饭等他们的情况。
 
我问奶奶爸爸妈妈去哪儿了,奶奶只是说,他们很快就回来。
 
天蒙蒙黑的时候,我开始哭,奶奶一直在身边守着我,哥哥也一直不停的找出玩具来给我玩,但我感觉特别害怕,这种害怕从我身体里冒出来,我只能不可抑止的哭叫。奶奶把我抱在怀里一遍一遍的告诉我爸爸妈妈会快就回来了,但我听不进去,还是一直哭。
 
哭到后来可能是太累了,我睡着了。奶奶说,醒过来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
 
可是等我醒过来我还是没见到爸爸妈妈,外公来接走了我。后来我又被交给伯母,我问伯母,爸爸妈妈呢。
 
伯母抱着我,手在我的背上轻轻拍着,“小建乖一点,妈妈过会儿就来找小建了。”
 
终于见到妈妈的时候是在医院里,我透过玻璃窗看到妈妈站在里面,开心的从伯母怀里挣脱下来朝妈妈跑过去。跑近了些才发现妈妈的脸上都是泪水,她蹲下来抱住我,我看到爸爸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我叫了一声爸爸。爸爸没有应我。
 
妈妈还在哭,越哭越凶难以抑制的发出叫喊声。看到妈妈哭,我也忍不住开始掉眼泪。
 
我想让爸爸快些醒过来,妈妈哭得好难受。
 
可是爸爸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刚上初中那一年妈妈开始生病。一开始她瞒着我,但我很快就发现了,她偷偷的吃很多药,夜里咳嗽很久。我装作没有发现,仍是每天乖乖的去上学,放学后乖乖在家写完作业等妈妈下班回来,开开心心的给她讲学校里面发生的有意思的事情。
 
我假装不知道,不代表厄运不会到来。初二下学期妈妈开始住院了,我每天放学去医院,最开始的时候妈妈不让我去,她让我先去伯父家住一段时间,她很快就去接我。我自然不肯,她仍是每天都让伯母带我回家。可是后来她不再让我走了,我每天一到医院她就让我去坐在她身边,牵着我的手跟我说话,或者只是看着我。
 
我看着妈妈一天天虚弱下去,变得没有力气说话,我握住她的手她也再没力气回握。最后的那段时间,妈妈每天都很痛苦,她疼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求医生多给她一些止疼剂。
 
我整夜整夜的守在妈妈身边,我多希望她能把疼痛分一点给我,让我来替她疼,让她能好过些。
 
一天早上妈妈醒来时破天荒的气色没那么差,还说肚子饿了,可是她什么也吃不了,还是只能吃了点粥。但她已经好几天只能吃流食了,能吃点粥我也很高兴了。往常她总是赶我去学校,即便病得说不出话的时候也一直努力的示意我去上学,让伯父伯母守在这里。但那天她拉着我的手指,虚弱又温柔的说,小建,今天就在这里陪妈妈好不好。
 
从那一刻开始,我脑袋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瞬间就开始发酸,眼泪开始争先恐后的要流出来,我用力的握紧床沿,使劲把眼泪忍回去,再笑着对妈妈说好。
 
妈妈断断续续的说话,说着说着就睡过去,她刚开始突然没声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哆哆嗦嗦的去试她的鼻息,感受到微弱的呼吸才放下心来。她醒来后又接着说话,一段话重复的说好几次。
 
傍晚时分,伯母送来了晚餐,妈妈气色是出乎意料的好,她甚至坐起来了,脸上有了一点血色,她催我吃饭,我只得去吃,伯母陪着她说话。
 
吃完我回到了病床边,妈妈重新躺了下去,她说太累了。她对着我微微的笑了一下,但好像只是扯动一下嘴角就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她对我伸出手,我急忙的握过去,伯母往后退开,捂着眼睛背过身去。我在妈妈身边坐下来。
 
“小建,我不在了你要听你伯父伯母的话。”我乖巧的应达着,妈妈声音太小了,我只能凑得很近很近去听。
 
“妈妈真的对不起你,不能看着你长大成人,留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这世上,对不起你...”
 
“你要好好长大啊,要成为一个好人,所有的不好的事都会变成好事的...”
 
“我要去找你爸了。妈妈对不起你。”
 
我的泪水根本不受我控制,一滴接一滴的掉在被子上,我大声的叫着妈妈,但她终究也永远的睡着了。
 
我又经历了一次葬礼,我在灵堂前跪了一整天,看着妈妈黑白的照片,明明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如今却只剩下一张黑白照片,我回忆起父亲葬礼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一张黑白照片。
 
是不是所有人死后,世界就都变成了黑白。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死去,不知道死后的世界到底是怎样,但那一刻我觉得,我的人生,只剩下了黑白色。
 
 
 
 
 
我被接到了伯父伯母家里。伯父早年是军人,后来做了官。伯母是家庭主妇,专门在家照料伯父的弟弟的饮食起居。
 
他们待我很好,伯父总是买双份的玩具回来,我和弟弟一人一个。伯母的菜总是做得丰盛,给我盛满满一大碗饭,菜也堆起来,担心我吃不饱总是给我添饭。弟弟比我小三岁,叫赖冠霖,刚刚小学毕业,是个活泼好动的小男孩。我刚住进去时他很兴奋,把零食玩具和珍藏的卡通邮票全分给我,我走到哪里他都屁颠屁颠的跟在我身后叫我哥哥。
 
他们对我过分的好,但这样的好却总让我觉得,我是个外人。这样的感觉在每天晚饭后的那段闲暇时间尤为强烈。伯母虽然已是年近中年,但常有少女情怀,伯父很是宠溺着,常常伯母说什么就是什么,冠霖偶尔回嘴也总会被伯父教训。在每天晚饭过后、伯母的八点档剧集开始之前,都是一家人排排坐在沙发上,聊着家长里短。伯父话比较少,有时候话多了几句就会无意识的说到国家、政治、军事。伯母是丝毫不感兴趣的,伯父一说到这样的话题就单手举起来叫停。冠霖会说学校里面的事,伯母总要挑练着跟冠霖稍微好一点的同学一个一个的说清楚了才肯罢休。伯母自己说的比较多,说着隔壁的邻居,跳舞的同伴,卖菜的大叔,一点一点的把一天里所有的事情都讲一个通透。
 
这段时间我是最难熬的,我不能回房间去,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只能坐在那里,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觉得十分的孤单和想家。
 
伯母总是照顾我的感受,常常鼓励我说点什么,但我不知道要怎样开口,不知道要用怎样的语气去向他们述说分享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伯母也不逼我,她常把我也纳入她的讲述当中。
 
“今天我们一起跳舞的那个王阿姨,又羡慕我了,她说我,家里两个孩子都长的那么英俊好看,还问我每天喂你们吃什么呢,才能长得这么又高又帅。”
 
“哈哈,我嘴上没跟她说,但想一想啊,这怎么能是吃饭吃得出来的,她啊,得首先找个像我们家老赖这么帅的老公,才能生出小赖这么帅的儿子啊。”
 
“想当初你们家一贫如洗,我还是选择了嫁给你没嫁给追了我那么久的小张,我图什么呀,还不就是看中了你们家的这个基因啊,长得一表人才的,帅气。”
 
伯母讲得起劲,我和冠霖都忍不住笑。
 
“哎呀,说起好看,你爸还是差了那么一丁点,最好看的还是姐姐...”
 
说到这里伯母就顿住了,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他们尽量不去提我母亲,我也不知道要怎样打破这种尴尬,伯母很快说着其他事情遮掩过去。
 
每到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我都觉得十分的别扭,我有点儿讨厌自己,我的存在变成了别人的顾忌,变成了需要避讳的对象,变成了温暖氛围中的冰点。
 
我常怀疑自己永远也融不进这个温暖的家庭。我常忍不住去怀恋过去的生活。
 
我告诉自己不能这样想,这是我以后的家,我竭尽全力的讨他们的开心,决不去负了他们的任何好意。
 
伯父给我买来昂贵的游戏机和玩具时,我装作十分的开心和喜欢,但其实的内心完全提不起兴趣。我过去也曾经很喜欢玩具,变形金刚、小赛车,我都很渴望。但家里的情况不允许我去喜欢这些本不算奢侈但已经是浪费的玩具了,妈妈也会说要给我买,我悄悄的看一眼价钱,有时是我好几个月的零用钱,我只能装作完全不喜欢的样子,渐渐的我好像就真的不喜欢那些玩具了。
 
人生真奇怪,我过去要装作不喜欢,现在要装作喜爱得不得了。但伯父一走,我就把他们扔在角落里了。
 
我很讨厌吃山药,黏糊糊的口感让我觉得无比恶心,一放进嘴里就想吐的程度。幸好这边并不适宜山药的生长,它也没能变成常常上桌的家常菜。但有一次伯母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山药是对身体特别好的食材,买了一大袋回来说要熬汤给我们补身体。
 
伯母给我盛得尤其多,热切的端到我面前来,浓郁的骨头汤还源源不断的冒着热气。我捏紧了手上的筷子,告诉自己不能辜负伯母的一片好意,咬了咬牙吃起来。伯母在仍在厨房忙里忙外,餐桌上只有我和冠霖两个人,我吃得很快,一口接一口不加咀嚼的吞咽。我本以为忍一忍就过了,却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也低估了自己对山药的厌恶,在一晚终于要见底的时候,我感到胃里一阵翻腾难受,最后还是忍不住跑到洗手间吐了出来,我打开水龙头不让伯母听见,出来时却碰到了等在门口的冠霖。
 
他看我的眼神带着不解和难以掩饰的不快,“哥哥你不喜欢吃说出来不就好了,你每次都不说,我们怎么知道。”
 
我头脑发懵不知道怎么回话,胃里又开始难受起来。我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有人发现我的不喜欢和不适应,伯父伯母都被我哄得很开心,十分喜欢我。但我忽略了,原本在很多事情上,就是小孩要比大人更具有洞察力的。
 
可我能怎么办,我不能像冠霖那样碰到不喜欢的菜就嘟嘟嚷嚷着不好吃再把菜扔进妈妈碗里,是很简单的事情,不喜欢说出来就好了啊,但我不能。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负担,我至少要做一个不让人讨厌的负担。
 
 
 
 
 
志训这个名字我听到过太多次,以至于我还没见过这个男孩,就已经对他的日常生活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具体到他今天的午餐吃了什么菜品,顶撞了哪个老师引起了哄堂大笑,捉弄了哪个同学被罚站了一上午。冠霖关于校园生活的讲述常常是以伯母的“志训今天听话吗”为开头,以冠霖的“志训说明天想吃妈你做的鸡翅了”为结尾。
 
从冠霖刚上初二伯母不小心在他换下的校服裤子里发现了一封情书开始,伯母就常常两眼发光的美其名曰预防早恋的逼问小少年冠霖的感情生活。冠霖还少不更事,对少男少女的那些个事情懵懂不知,但情书确实收了不少。
 
“霖霖,昨天是情人节啊,你收到了几封情书?有没有人跟你告白?”伯母问得直白又坦荡。
 
冠霖也早就脸不红心不跳了。“没有啦,情书倒是有几个,三个吧好像。”
 
“哎呀,我们儿子还是这么受欢迎啊。”
 
“志训昨天收的比我多,我也不知道具体几个他没说,但我看到昨天有女生在小操场对他告白了。”
 
“志训果然更受欢迎啊,他接受了吗?”
 
“哪有更受欢迎,女孩子啊都太肤浅,就看脸,那小子坏的很她们也还是喜欢得不得了。”
 
“可能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比较偏爱坏男生一点。不过冠霖,你这是在说志训长得比你好看吗?哈哈哈!”
 
冠霖梗着脖子反驳,“怎么可能,他长得像个女孩子一样。”
 
“唔,”伯母偷笑,“我可没见过比他长得好看的女孩子。你还没说他答应那个女孩子的告别没啊?”
 
“当然没啊,他跑得比鬼还快。”
 
伯母笑得夸张,“你们啊,要对女孩子温柔一点啊。”
 
最近志训长了智齿,天天喊着牙齿痛,有时候脸都肿起来。但胆子很小的不敢去拔牙。所以最近伯母每天都以“志训今天拔牙了吗”为话题的开头。
 
但志训一直没敢去拔,这个疑问也一直持续了不短的时间。
 
导致我在初见到志训的那一天,看着他瞪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我的时候,特别想问他,志训,你的智齿拔了吗。
 
他确实长得漂亮,水润的眼睛澄澈明亮,长睫毛扑闪扑闪的,嘴唇红润,唇角有少许的炎症泛起的死皮,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美貌,反而是蝉鸣林逾静,更称得他唇红齿白,惹人怜爱。
婴儿肥还没褪去,脸上肉乎乎的白里通红,整个人都像是刚刚成熟的水蜜桃,散发着可口的果香。
 
他站在屋里一动不动的望着我的样子又透露点儿傻气,我走到他面前时真的是花了十二分的力气才忍住了蠢蠢欲动的手去捏他圆润的小脸。他着实可爱,是那种让人只见了一眼就忍不住逗着玩的可爱。像个小动物。但我也并没有想过会与他有过多的交集。弟弟的可爱朋友,我与弟弟都谈不上多么亲密,弟弟的朋友也顶多是在学校偶然遇到彼此给个笑脸的熟人关系,若是这个弟弟能像他外表看上去的那么乖巧,那他开口叫我一声哥我也是十分欢喜的,但据我所知他可不是什么乖巧可人的小可爱。
 
但事情的发展超乎我的意料。这个弟弟的朋友开始频繁的出现在我面前,如果说只是校门口的偶遇、食堂餐桌的同一桌、早操结束后的同行,我尚可以当作是缘分和巧合。但他每个课间雷打不动的出现在教室门口晃晃悠悠我就实在没办法去忽视了,毕竟从他的初中部跑到高中部来也算是一段不短的路程。
 
通常是早上第二节下课的课间,这个课间休息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学校广播会放一遍眼保健操,旨在让我们保护眼睛,但往往这个时间点很少有人规规矩矩的做眼操。这个时间点他是必来的,除此之外再过来两三次,勤的时候一天跑来五六次,他跑得急,每次过来时刚刚爬了楼而气喘吁吁的,脸蛋透红,小小的个子来回经过班级门口,一双大眼睛透过玻璃窗使劲的往里面瞧,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每次他看到了我,就先是两眼放光高兴的不得了,嘴角也掩饰不住笑意,但跟我对视不过一秒又迅速低下头去,也不叫我。我出门去喊他,他就乖乖站在我面前,不敢抬头看我,只低着头把他的脚尖盯出一朵花来。我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觉得实在可爱,忍不住上手摸两把,触感很像我还在家时和妈妈一起养的那只猫。
 
“志训,你怎么总往这边跑啊?”
 
我这样问他,就看到他两只小小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红通通,小心思再明显不过。
 
我起初有点惊讶,我明明只跟这个小孩见过几次而已,他怎么好像就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
 
不过一直以来喜欢我对我告白的人并不算少数,可能是我成绩靠前、长得也算温文尔雅、被迫常常出入老师办公桌,由此比较符合她们少女漫画里的男主形象。我不介意她们把我当成这样的幻想对象,除了一些必要的麻烦要去处理以外,很多时候我外表所营造出的假象能给我带来不少方便。
 
但她们所喜欢的,老师所欣赏的,同学所崇拜的,全都是我有意无意营造出来的表象。如果他们了解真正的我,一定不会喜欢我。我从很早就感受到自己的阴暗面和自私,我想我也并不算坏人,我只是很难真正对他人有同理心,很难感同身受并感情用事,同时习惯用冷静客观甚至利己的态度去分析事情,并使之朝我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志训年纪还太小,难免有些小孩子心性,被一些假象迷惑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我想等他过了那股子新鲜劲、觉得没意思了就不会再热火朝天的往我这边跑了。
 
可我估错了那小孩的毅力,尽管大多数时候我们两甚至都不怎么说话,他从不要求我给予什么样的回应,但他居然仍旧每天都来,不间断的来了好几个月。
 
我说过了,他那样可爱的小孩,很难让人不去注意,在他连续不断的出现在我教室门口之后,毫不意外的引起了几乎所有同学的注意。班上甚至流行起一个风潮,同学们下课了也不出去做别的事情,常常就等着他过来进行围观兔子的课余活动。甚至其他班也有慕名过来围观的人。他们给志训取名叫小兔子,很形象的代号,每天乐此不疲的讨论这个可爱的小动物。
 
偏偏志训只在面对我时羞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面对其他对他好奇的人却是大方得很。有人找他搭话他也来者不拒,来来往往跟很多人都关系不错的样子。
 
明明是来找我的,但总是过来后跟我连话都说不上一句,跟其他人倒是聊得开心。这一点一度令我感到十分苦闷。
 
同学向我打听志训,我也只说是弟弟。确实是弟弟。但繁重的课业从来压抑不住无聊高中生的无穷想象力,何况这样子的搭配方式实在太过可口,即便什么都还没发生,粉红色的泡泡就满天飞了。
 
事实上,在被志训喜欢后的这段时间里,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喜欢的快乐。不是那种出自虚荣、无聊、或是单纯的喜欢被人爱的感觉而感受到的快乐,只是我越是了解他、越是见到他,越是觉得他很像一个小太阳,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或多或少的汲取他人的能量才能生活,而他本身,就带着源源不断的炙热的能量。他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就算是做着惹人气恼的调皮的小把戏,也做得坦坦荡荡无畏无惧。嘴里吐出不怎么入耳的秽语污言时,也由于他干净透彻的本身而让人讨厌不起来,当然了,不说脏话就更可爱了。
 
所以,被这样一个美好的小孩一直强烈的喜欢着的时候,我常常错觉自己也是美好的、朝气蓬勃的、值得被爱的。这样的感觉让我很快乐。
 
在我意识到自己连他讲着脏话佯装小地痞的样子都觉得分外可爱时,或者是他某天不出现在教室门口就开始一整天的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了的时候,我就知晓了自己对他的喜欢。我也不准备抗拒这种喜欢。尽管喜欢同性仍像是潘多拉的宝盒,是我理智上不会去触碰的东西。但他是太过美好的存在,是可能照亮我人生的人,是我不该放弃的人。
 
不是意外,是恩赐。
 
我慢慢的靠近他,渴望他离我再近一些。一开始我不知道怎么做,也踌躇了一阵子,但很快找到了机会,他的成绩实在是差,脾气又大没有人镇得住他,只面对我时会收敛着,只好我来给他补课,我想这实在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借口。
 
对于我来说,每天抽出一些时间来给他辅导简单的初中知识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因此我们多出了相处的时光。
 
越是相处,我越是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可爱。咬着笔尖解不出题气急败坏的样子、小心翼翼偷看我又不小心看出了神的样子、遇到小小的不公就一脸正直挺身相助的样子、耍着鬼机灵恶作剧时候的样子、开心时的样子、苦恼时的样子、无辜时的样子,每一个表情都生动而鲜明,一举一动都活泼又有趣。
 
让我时时刻刻都想宠着,不愿意他受到半点伤害。
 
 
 
 
 
高三那一年的寒假,由于马上到来的高考,假期被压榨得可怜。除夕前几天我才终于不用去上课了。
 
除夕夜是最为隆重的日子,家里人不远千里的团聚在一起,除尘、吃年夜饭、换上新衣服贴上新对联,崭崭新新的一起迎接新年的到来。
 
家里吃过了丰盛的年夜饭,就躺在了沙发上一起守岁。电视里一片欢腾的载歌载舞,但大多没什么意思,我熬到了十一点左右实在是困了,于是跟伯母说了一声,伯母很体贴的让我回房休息了。
 
回到房间才刚刚躺下我就听到了窗外的动静,实在奇怪,即便是小偷这一夜里也是要回去过年的。但我分明听到了动静,于是下床开了窗,一开窗就被吓了一跳,不知道志训怎么做到的,他居然爬到了三楼,在隔壁房间的阳台上使劲往这边够,看到了把头伸出来的我,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带着惊喜的笑脸。
 
我借口买东西溜出去。走到楼下时他已经爬了下来,站在楼下等着我,仰着被冻红了的脸,吸着鼻涕直流的鼻子对着我傻笑。
 
“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我在这住了好多年,要爬上去好简单的,哈哈。”
 
笑声也傻乎乎。“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等我问出要去哪里他就急急的拉着我的手往外跑。走了十来分钟,又爬了好长的一段阶梯,终于到了目的地,是一片小小的空地,被一颗生长了很久的大树挡着,靠着栏杆望下去,整片街区的风景都在眼底。
 
“这是我和冠霖的秘密基地,怎么样,很不错吧?”
 
他笑得得意洋洋,我点头回应,和他并肩站在了栏杆旁。
 
“可是,你怎么来了,现在不是应该在家里守岁吗,这么冷,外面也没有车子你是怎么过来的?”
 
他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我骑自行车过来的。”
 
“这么远?你骑自行车过来,这得骑多久?”我情绪复杂,很惊讶,有点儿生气,还掺杂着感动。
 
“也没有很久的。”他以为我生气了,小脑袋有点耸拉下去。
 
我拉过他的身体,捧住他的脸,把手贴到他的脸上,我以为他的小脸通红应该是被冻僵了,想暖一暖他的脸,但刚贴上去就发现他的脸不仅没有被冻僵,还暖呼呼的不停的散发着热气。
 
他被我捧着脸,紧张又害羞的看着我,这是一个暧昧不过的姿势,可我太舍不得放开他,温暖的他。
 
他紧张的咽了下口水,“我妈妈说,新年第一天做的事情,以后每一天都会做到的。”
 
他开口说话,嘴巴动起来时脸颊也一鼓一鼓的,我担心这样捧下去我会忍不住做出什么事情来,迫使自己放下了手。
 
他擦了擦鼻头接着说话,“所以我妈妈老是新年第一天不让我睡懒觉,说第一天睡懒觉了一整年都会很懒。虽然这种话好像是没什么道理,但是万一呢。”
 
“恩?”我有些不太理解他在说什么。
 
“新年的第一天做的事情这一年的每一天都可以做到,我就想,如果我新年的第一天就能看到你,那我这一年的每一天都能看到你了。”
 
他这样说着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就在这一瞬间里,新年的钟声敲响,迎接新年炮竹声四面八方的响起来,满天的烟花把黑夜都照亮,他完全没被那烟花吸引,仍然定定的望着我。
 
而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映射进的五彩缤纷的最美丽的颜色。
 
我抱住了他。
 
“新年快乐。”
 
我爱你。
 
 
 
 
 
我很会讨长辈的喜欢,察言观色、投其所好。
 
我最初也只是运用这些熟能生巧的本事去讨志训的父亲母亲喜欢而已,但后来事情又有了变化。好像我的人生,在碰到了志训后,就开始发生越来越多的变化。
 
志训的父亲,逐渐变成了我人生导师一样的存在。在多次的交谈中,我对他越来越敬重。他年轻时学法律,想要帮助很多更多的人,但这个社会欺压太多,法盲太多,甚至有太多人把欺压当做理所当然,逆来顺受不懂反抗。他最终选择从教,只有文化普及成了常识,人们才会懂得维权,才会忌惮法律的威严。他的很多讲述都对我影响深远,我开始有了更多的思考,也有了更明确的目标和梦想。
 
大学时毫不犹豫的报考了A大法学系,成为了老师的学生。
 
师母待我也是极好的,除了理所当然的对我从身世的怜悯以外,还带着更多我对志训影响的感激,和作为长辈的期许。
 
慢慢的我更爱待在志训家里,我躺在师母为我准备的干净舒适的床上时,久违的真切的感受到了家的温暖,而没有寄人篱下的不适。我为这样的感受感到愧疚又欣喜,我很爱伯父伯母,感恩他们给我的避风港,尽心尽力的抚养我成人,我也发誓竭尽所能回报他们。
 
但我仍不可否认内心对这里的热爱。理解我指引我的老师、尊重我照顾我的师母、还有我爱着、渴望陪伴一生的小训,这里让我幸福得感到,上苍终于开始怜悯我,赐予我爱和温暖。
 
 
 
 
 
 
 
有一段时间有个电视剧大火,那时好像全世界都在看那个电视剧,我不怎么感兴趣,小训也不怎么爱看电视剧。但冠霖挺喜欢,常常一集集等着更新追得起劲。有一次他正在看时,我坐下来随意的跟着看了一会。
 
电视里的男主坐在满地枫叶的长椅上等着马路对面的女主跑过来,他念着内心的独白。
 
跟你在一起的时光,都很耀眼。因为天气好,因为天气不好,因为天气刚刚好,每一天,都很美好。
 
平常时这样的电视剧对白很难打动到我。但那天我听着那一句台词,想到小训温暖的笑脸,突然内心柔软得像是要挤出水来。
 
和小训在一起的时光,都很耀眼。
 
因为天气好,因为天气不好,因为天气刚刚好,每一天,都很美好。
 
我迫不及待的出门赶到他身边,长久的拥抱他。
 
 
 
 
 
 
我有时怀疑自己对小训性趣过盛,但这实在不能怪我。
 
他长着一张清纯与妩媚并存的脸,相信我,不管是谁见到床上的那个他时,都不会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欲望。
 
我引以为豪的自控力在他的撩拨面前不堪一击。
 
我们热衷于性,以致于我曾经忍不住怀疑过自己是否上瘾以后都离不开这档子事情。后来才发现,我只是离不开他。
 
争吵也在所难免,我忙起来时总不免冷落了他,他发起脾气又常常六亲不认口不择言,但哪有不吵架的生活,我们本是两个不同的生命个体,在摩擦和争吵中一起成长成熟是爱情里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想给他足够的包容,他也对我足够的依赖,我们的争吵冷战也超不过几天就彼此谅解,相拥和解。
 
爱让我们为彼此妥协。
 
 
 
 
生活朝着美好的方向一路狂奔,我着手策划我和小训的人生。我幻想着想带他去奔赴着的未来里,像是沿路都盛开着鲜花,整个世界都是五颜六色绚烂多彩的,而在我身边的他本身,就是最美丽的颜色。我对我们的以后带着迫不及待的向往,我对我们的现在也怀着割舍不下的热爱,想着未来的人生里一直有他的陪伴,我就感到我过着太过美好的人生,我为此心怀感激,满心欢喜。
 
一直以来事情都在我的计划中完美的发展,但老天爷总爱开玩笑给世人带来一些坎坷的经历。意外来的猝不及防,我正要结束论文收尾的工作时收到了冠霖的短信。
 
看到照片的一瞬间我大脑有短时间的空白。
 
看着迅速高涨的浏览量我很快放弃了让小训不看到这张照片的可能性。高校八卦的传播速度一向以光速计算。自责和愤怒很被放在了次要的位置,我开始思考怎样把影响降到最低,怎样让小训受到最少的伤害。
 
我知道小训在等我去找他,天知道我现在就想冲到他面前去。但我不能,事情的持续扩散发酵已经引来了社会媒体的关注,老师的公寓就在校区里面,不少闲的发慌的学生和试图挖到猛料的记者就蹲守在附近伺机而动。我的冲动只会让事情更加恶化,现在最应该做的是等待热度冷却,等没有那么多人一整天记挂着这件事情了再进行下一步的对策。
 
尽管冠霖没有在家里提起过,饭桌上伯母还是问起了这个问题,这样的闲言碎语已经传到了市井小铺。
 
伯父有些失望和生气,一口酒下肚手就拍在了桌子上。
 
“居然在学校做出这种事情,我还记得志训小时候明明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老朴怕是要气出病来,该打!要是我,我把他腿都给打断!”
 
“怎么就该打了,他...”冠霖急着反驳却被伯母拦下来。
 
这样的问题已经触及到了上一辈人的底线,我早就知道要让他们接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本预备着毕业后有了自己的经济来源,搬出去后再慢慢让他们接受。在这样爆发性的事件中把如同我养父母的人拉进这样的‘丑闻’中,我不能这样做。
 
我告诉自己,冷静的等待是我现在该做的唯一的事情。这样的冷静在一个星期后崩塌。冠霖敲开我的门,告诉我他去看过了小训。
 
“他的情况很不好,他在等你。”
 
他在等我。
 
我必须去见他。饭桌上我食不知味,只想等着快些结束了去见小训。
 
师母问我知道另一个人是谁的时候,我感受到了试探。
 
我想了一会儿,飞快的计算着如果我此时坦诚的后果。老师正处于气头上,外界的压力很明显近段时间内都会让他处于暴怒的状态。他们没办法接受这段关系,那么小训就需要做出选择,我相信小训会毫不犹豫选择站在我身边,随即而来的是更大的争吵。小训一定会跟我走,然后在往后的漫长岁月的僵持中老师师母可能会在某一个时间点选择妥协。
 
但我怎么能让他去做这样的选择,他应该拥有所有的爱。我的爱、父母的爱,他应该全都拥有。我怎么能残忍的让他在我和亲人之间做选择。
 
不是现在,我想还不到时候。
 
 
 
 
我本想拥抱他,给他一个亲吻告诉他要冷静下来,我一直都会在他身边。但他失控了,他瘦了一圈脸上毫无血色力气却大得惊人。
 
我没见过他这样失控的样子,伯母把我拉出去的时候我仍想拥抱他,我的胸口实实在在的感受到疼痛,喘不过气来。他需要我,我抱住他拍拍他的头,他就能安静下来,可我被拉了出去,门关上的一瞬间我看着他的脸,迅速暗淡下去,像是失去了灵魂。
 
老师跟我商量要送小训出国,我想了想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暂且不谈他到底能不能回学校,就算回去了流言蜚语那么多,他的脾气易燃,我又不能时时刻刻的看着他,实在放心不下。送他出去一年,我可以去看他,等他回来我也刚好毕业,可以跟他开始新的生活。
 
 
 
 
我接到了小训的电话,他说他没办法见我,只能偷偷摸摸用冠霖的手机打给我,一向骄傲的他低声下气求我跟他走,他想去早前就说过要一起去的W市,他说那里一出门就能见到海,海边有成群的白鸽。
 
他话还没说完就挂了电话,我心疼得要命。理智开始和感情打架。
 
他只是做出一个决定,并不去想一个决定背后可能需要的付出。不顾一切的出走很简单,可未来的生活却每一步都很难。他甚至未尝过为柴米油盐发愁的滋味,他在象牙塔里很温暖的长大,我本打算让他一生都定居于此。
 
我在黑夜里躺了很久,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我闭上眼想到小训一个人孤零零在等着我,我的理智和冷静都见了鬼,我不能让他落空。我看了眼时间,还来得及。伯父伯母都睡了,家里很安静,我轻手轻脚的出门,一心想往外赶竟没留意到沙发上坐着人,等我开门时她才出声叫了我的名字。
 
后来我无数次的回忆起那个瞬间,我的手握在门把,我打开门就能飞奔朝等着我的爱人跑去,他在等我,用全世界换我们的未来。
 
只要我打开了那扇门,我就可以去拥抱他、亲吻他。
 
我在梦里梦见站在门前的自己,我的泪水流了满脸,看着他的背影哭喊着要他推门出去,走啊,快去啊,他在等你,不要回头。什么都不要管了,这世上哪有比他更重要的东西。
 
但站在门前的那个自己,却还是放下了手,放开了差点握紧的幸福。
 
伯母坐在客厅里等着我,她喊我过去坐。
 
“我知道你要去找他。你上次去找他时,你师母发现了你们的关系。她也知道了你们要走,她让我拦着你。义建,她是他的母亲,她不能让你带走他的。”
 
“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她知道把小训锁多久都没有用,不让你们见面也没有用。只有你不去赴这个约,让他彻底死了心,才有可能断了念想。”
 
“他在等我。”我双手不受控制的紧握,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他等不到你就会回去了。义建啊,你不要怪你师母,她要守住她的家啊。你也不要怪我,这条路太辛苦了,我们换一条路走,好不好?”
 
 
 
 
 
最终我还是去了W市,在小训失踪的第三天。
 
我猜可能是飞机要飞走了,他等不及于是跺跺脚先我一步来到这里等我。我找遍了所有的景区和旅馆,沿着他想看的海走了一遍又一遍。我每一次抬头的瞬间都期望能在人海中看到他,每一条走过的路都希望能发现他的足迹,每一个和他相似的背影我都渴望回过头的是我思念的脸,我在这个城市游荡了一个月,可我没能找到他。
 
可能他又改变了主意,望着航线图搭乘了另一班飞机去看花海。他总这样,明明出门前想去吃日料,走到火锅店前又挪不开脚了。又或者,他来到了这里,又不喜欢了,海边空气咸湿,他又不爱吃海鲜。他去了别的地方等我,但他肯定给我留了线索。
 
我数着他曾在我耳边提起过的地方。我一个个找过去,他肯定就在某处等我。
 
入冬不久我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在天黑了很久后才找到足够便宜的可以落脚的地方。我躺在湿冷的被褥上,看着床对面唯一简陋的窗口,我没来得及关上它,冷风呼啸着往里灌,吹得我的脸开始发僵。
 
我也不知道这样无意义的自我折磨有什么用,只是想到花光了钱的小训可能无处可去,他还没学会任何谋生的手段,也不懂世间险恶,一个人游走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想必这风也不会放过他。
 
风里开始夹杂着冰冷的水汽,有雪花从窗口飘进来。
 
又下初雪了。我感觉温热的液体划过我的眼角。
 
 
 
 
 
第二天我启程回家了,没能找到他,我只好回到原地等他。
 
师母病倒了,我在医院帮着老师照顾她。师母常常以泪洗面,病情总是不见好转。烧得糊涂的时候叫着小训的名字,老师在一边气得厉害。
 
师母太担心小训的安危了,我只能劝解她,小训那么聪明,他能照顾好自己的。
 
“他多半是跑去哪里玩了,冠霖把私房钱都给他带走了,他钱多着呢,等他玩够了就会回来了。”
 
“是我逼走了他,都是我。”师母哭得很伤心。
 
“不怪您,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如果他回来看到您生病,他一定会很自责的。”
 
“义建,你是个好孩子,可是...”
 
“师母,您和老师对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我也会照顾好你们的。”
 
“谢谢你,谢谢你。”
 
 
 
 
一年过去了,小训却还是没有回来。
 
我总是梦到他,在梦里他不跟我说一句话,只是看着我,委屈的、生气的、难过的看着我。在白日里,我总能想起他的笑,在夜里他却不愿理我,我害怕看到那样的他,我开始不愿意睡觉,后来就开始失去睡眠。
 
失眠越来越严重,我只能加大药剂。
 
一天深夜,我鬼使神差去了老师家,我有钥匙,无声无响的就进到了小训的房间,我已经很久没有进来,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我躺在小训柔软的大床上,意外的很快就睡着了。我在天没亮时悄悄离开。
 
从此之后,睡眠离开得太久了,我就偷溜过去睡一觉,获得难得的安稳。
 
 
 
 
小训离开的第二年,我从律师事务所实习结束后和师兄合伙开了一家事务所,我开始一天比一天忙。
 
冠霖从学校毕业,毕业那天喝多了酒,醉倒在了饭店,同学给我打了电话,我赶到时才刚刚扶起他出了门,他看清我的脸就一拳打过来,我来不及躲闪,他也用力过猛被自己摔在地上。
 
我任他打了一顿,他恨我恨得厉害,喝醉了下手也没个轻重,我没拦着他。
 
打到最后他红着眼对着我吼,“你为什么没去?!”
 
还没等到我开口他就又一拳打过来。
 
“收起你那些借口吧混蛋!你骗得了谁?你说你骗得了谁?”
 
我不知道我的那些蹩脚的借口骗得了谁,但如果没有那些借口我要怎么办呢,我只能去死了。

不管工作多忙,我每周末都会到老师家里去,陪老师师母吃过晚餐,再下盘棋聊会天。老师师母在这一两年里迅速老去了,生病也频繁起来。我只能代替小训,多陪一陪他们。

临走前我都会去小训房间里坐一会,我像以前的习惯那样背靠着床坐在地毯上,不一会儿我就能看到小训在我身边走来走去,他一会盘腿坐在我身边对我说话,一会儿躺在我腿上打游戏,一会儿穿上了高中校服背对着我在课桌前写作业,有时他什么也不做,只是眼里带笑看着我。这里满是他的气息,我轻而易举的就能勾勒出他的样子来。

有时我看他看得入迷忘了时间,师母叫我时才回过神来。后来时间一久,师母很少来叫我了,我有时躺在地上睡去,有时等到天亮。

说来奇怪,他已经走了好几个年头了,关于他的记忆,却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我有时会害怕,会胡思乱想,看到有客死他乡的新闻就紧张得头皮发麻。我只能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会回来的。

我等在这里,他一定会回来。



冠霖在伯母背过身去的时候偷偷对我说让我别去参加他的婚礼的时候我能明显感觉到我的心脏骤停了一下,然后它剧烈的跳起来,不受控制的,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从出门到抵达婚礼现场,我的手都在发抖,我紧张得头脑一片空白,不断深呼吸来调整自己。

我不敢问也不敢深想,我害怕落空。

等到真正见到了他,我仍如在梦中。我远远的就看到他站在门口,他似乎长高了些,褪去了青涩的模样,穿着礼服笑容得体大方。

“好久不见。”

他像是见到了故人,礼貌又疏离得对我伸出手。

我只听了这短短的几个音节,就听出了他的鼻音,怕是感冒了。

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

我就说吧,没有我你怎么能照顾好自己。





我终于等到了你,我知道我一定能等到你。

过去是我错了,全都是我的错。

我们从头来过,好吗?

我会很爱你,我会更爱你。

我不能失去你。

但我好像,已经失去你了。





小训回来之后一直忙着工作上的事情,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我每次即便去了老师家也总是碰不到他。常常我后脚踏进去,他前脚已经有事出门了。

但我去得勤了,十次里也能见着他一两次。我很容易满足,能见着他一面就觉得很开心。

我告诉自己不能再贪心了,他安然无恙的回来了,我不过十天半个月就能见到他一次,生活已经变美好很多了。




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我回了伯父伯母家吃饭,冠霖和他的妻子也在,热热闹闹的吃了顿年夜饭。

吃完饭后我坐了会儿就打算回我自己的住处去,伯母留了我好一会儿我还是推辞掉了。我在车里坐了会儿,点着了根烟。

正准备发动车子时看到冠霖走了出来,他没看到我,径直朝院子外走去。

出去后上了辆车,我往驾驶座看去,只看到小半个后脑勺,但这并不妨碍我认出他来。

我跟在了他们车后面,像做贼一样。

他们的车越开越远,驶离了城区往郊外开去。

终于在经过一大段颠簸黑暗的小路后,在一个河堤旁停下来。河堤很长,尽管是在大年三十的夜晚,竟也有着不少的人,三三两两有些在散步,有些在放着炮竹和烟花。这两年城区禁鞭炮禁得厉害,即便是过年这样的时节,也只能偷偷跑到郊区来放烟花。

小训和冠霖下了车,果不其然从后车厢里搬下了一大箱的烟花开始放起来。

我远远的看着小训的脸,被断断续续的火光照亮着看不太真切。

冠霖突然把好几桶烟花摆放好,又快速的跑着都点燃。霎时间满天的烟花亮起来。

小训玩的很开心,看着天空中的烟花开心的笑。五颜六色的烟花映在他眼里,身上,好像他整个人都变成了色彩斑斓的光。

我想到了高三那年除夕,站在满天烟花了看着我的少年。那时满世界都是五颜六色的火光,满世界都映在了他的眼里,而他的眼里都是我。

我发动了车子往外开去,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满脸。我身后是满天缤纷的烟火,眼前是黑暗曲折的小路。

我的世界曾经被涂上了色彩,五彩斑斓,绚烂多姿。在我漫长的岁月里,曾经开出了一朵花,升起了一个太阳,许给我一个温暖美好的未来。

而如今,只剩下了无边无垠的黑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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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断断续续的,开始写之前就很犹豫到底写不写,今生今世本就是个悲伤的故事,用姜义建的视角去写,这肯定就是个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了。
但是故事的不完整容易让人误会姜义建爱得不够,不是的,只是每个人经历着故事,选择着自己爱的方式。
总而言之终于写完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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